那见鬼的未来在哪儿
好故事，在惊池~
「那见鬼的未来在哪儿」
文/木夭
冇旧回来的时候正是深秋时节。阳光从落地窗泼进来，黑色皮靴落在地上惊起的尘埃在空气中纷纷扰扰，有光阴的质感。陌生和熟悉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轻快地叹口气，把外套丢在沙发上——这一路风尘仆仆，这衣裳也当换洗。这半年无人的房子也是。
莫名的戒备心让她抗拒钟点工对这屋子的入侵，还好，在美国的这一年早教会她怎样打理自己和生活。
《那见鬼的未来在哪儿》，199号惊池故事，今夜的主题是“不告而别”。
我是鹿原，欢迎做客惊池咖啡馆，我在这里等你的故事。
1
虽说是久未人居，但疏懒如冇旧，却也没有多少零零碎碎需要大动干戈。
头发有点散，索性拆开来，一手执梳一手挽发，咬一根发带手肘轻松撞开冰箱门。
几盒过期的酸奶，开封的了无香气的玫瑰花茶，还有，一只干枯的柠檬。色泽还鲜亮着，形状和往日相差无几不过是缩水了而已。没有一丝变质，但也没有半点同于过往。
它只是，回不去了。
像是有谁扼住咽喉一样，莫名的眩晕感涌上来，比回忆都汹涌澎湃。
2
“所以还是会回来的对吧？”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洇在两个人身上，程宸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的。逆着光看过去，轮廓半边染青半边晕橙，额际有细碎的汗珠点点反射，就那样斜斜地倚在栏杆上低头看着她。像平常无数次接下课的冇旧去吃午饭时候那样。
冇旧眉头微微地蹙着，有点无可奈何的扯开笑容在嘴角：“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你成绩那样好。”这是她早就想说的，程宸绩点英文都不错，可到底不是每个家庭都可以作为鸟儿飞翔的羽翼，程宸出身农村，前面还有哥哥准备成家立业，委实担负不起他高飞远走。冇旧出口才觉得不妥，脚尖点在地上画着圆，反反复复。像此刻随水流沉沉浮浮的心脏，陡然隔开万千重。她揉揉眉心，抬起头来却看到男生伸出手，下一秒已被揽在怀里。
程宸手指划过长发的触感传到心脏，方才倔强的节拍慢下来，稳妥的厚重和着空气充盈肺叶：“我会等你回来。”
冇旧已经卡在嗓子眼的那句，“要不就各自走吧”生生地咽了下去，像是嗓子里突然起了一个大水泡，出不了声要亲手打碎牙齿一颗一颗和血吞。她张开手回抱过去，再抬头时候男生T恤多了些微浅浅的水渍，看不甚分明却膈应在那里。
“走吧，今天做菜给你吃。”程宸松手时已是明媚笑颜，所谓下定决心后的轻松。“要不要吃冰激凌啊？”
果然有人跳起来“要要要!还要你调的柠檬水!”
两人比肩走过去仿佛这大学园里最普通不过的小情侣，简单明快笑靥泪水都不过咫尺。
可最后的拥抱气力彼此都明了，好似海绵要吸引到尽，歇斯底里波涛暗涌。
3
后来冇旧的日子便是一个人生活吃饭行走看书写作业，语言的隔阂会把人溺死在孤独里。冇旧渐渐习惯学着他的样子调一盏柠檬水，微酸余甘，波折如彼此，她常常一不小心就呛出满脸眼泪。冇旧心知自己已足够幸运，父母倾其所能给了她较优裕的生活环境。
也不乏条件不错的男生追求，他们邀请她看话剧吃西餐，一本正经的约会。可她总在错乱的间隙里想起他，学校里一起参加话剧社时他蹙眉念出的断续台词、柠檬与蜂蜜比例刚刚好的柠檬水。以及，离别时的拥抱——“我会等你回来”。
她知道程宸也是这样的，旧时好友是她的眼睛。低年级的女孩送了蛋糕给他又被退回去了；公共课的同学帮他占座他默默选择到了其他位置；在食堂遇到的女生在表白墙上写了他的名字倾诉满心想念。
“可你猜怎么着？”朋友在屏幕上眨眨眼，“啧啧啧，程宸可真是淡定啊，不愧是模范情侣。”
虽然知道答案，可是冇旧心里到底有点七上八下的。
“第二天你家程先生就实名发了消息，让我找找看。‘程宸为冇旧所有，勿扰’。真是言情剧里的桥段啊。”心底里有甜蜜伴随着闺蜜赞叹的声音慢慢发酵起来，像是柠檬水中加的蜂蜜，丝丝缕缕的漫上去甜蜜。
于是越发笃定起来，所爱隔山河，可年轻的心脏管不得那么多。一起在双休日昼夜颠倒的视频分享生活，看同样的节目吃同一个牌子的薯片，山河也就好像不过沙发上的一条空调被，一伸手就可以跨过去拿到同一包薯片。没他们想象得显得那么糟，可也没别人耳中传闻的那么好。可能是在我写一篇要命的论文的时候你通过了难搞的面试想要跟我分享，听下去还是打断呢；也可能是我的同学做了搞笑的事情，可是要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就太冗长，你跟她完全没有交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发生在这个人身上就好笑；或者，不过是怕担心隔着重洋折射放大，索性就扛着委屈心酸到习惯到忘掉还有人可以分享。
再或者，根本没什么激烈的争吵没什么狰狞的伤口，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只是渐渐地，我们却有点变味了。
4
嘻哈笑闹一如往常，然而生活时间交错之间仍是错了拍子乱了步调。
“他会欢迎我归来像欢送我离开。”
是吗？
同心结悄然搭错某根线，看不真切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小小的疙瘩硌在那里就是不舒服。沙发上触手可及的那包薯片要跨越重洋高山到爱的人手上，就算是国际快递也保持不了风味。更别提保质期变化莫测又没法保鲜的，所谓爱情了。
“我觉得，你不该在屏幕那头。”
“你该在我身边。”
“未来会在一起的。”
现在你告诉我，那见鬼的未来都在哪儿？
说好中秋一起换ios10的系统，后来看着一堆反馈都有些头大，两人懒着懒着就忘记了。冇旧还是在美国守着ios9.3.5的系统，某天突然想起来要打电话一起换掉。可偏偏，这时候看见程宸发了朋友圈，说换了系统。
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满心别扭不自在，黑云压城城欲摧，只等他温言软语换的甲光向日金鳞开。小心思不愿意出口，声音照旧清浅，“橙子，我也准备换系统啦。”
“想换就换嘛。我刚刚换了系统手机快没电，先充电不说了。”
“好。”
单音节都等不及，“好”字猝不及防迎上一串嘟嘟的忙音。
还有话梗着，还有安慰嬉笑没听到，还差了一句“以后都要等我啊”。怎么，就挂断了呢？
这样俗气的像八点档电视剧的情节为什么要自己演一遍。没关系的，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也不用打扰太多。
要再打过去吗？
还是，算了吧。
都习惯自己做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不是吗。
点设置、点通用、点软件更新、点下载并安装。为什么要输密码？嗯，应该是这个密码。不对？试试这个，还不对？手指有点抖，为什么会错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是对的，再输一次，再一次又一次。就那样无头苍蝇一样尝试着一个一个地摁下去。
请在1分钟后重试……
请在5分钟后重试……
请在30分钟后重试……
时间间隔的越来越长，找不到哪里出了错。正是他们越洋的电话，是这虎头蛇尾的百足之虫僵却未死的爱情。自欺欺人的稳是捆扎不紧的稻草人。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挺得过大风大浪的人终于因为摔了一跤跌破胳膊而哭的泪雨滂沱。
“我好喜欢你。”哽咽得要说不出来了。
“我好喜欢你。”电话那边还是嘟嘟忙音。
“我好喜欢你。”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
那篇要命的论文正好卡住时男生打来的电话，兴致勃勃的讲到面试官有多么严肃开始前如何紧张后来怎样长舒一口气，却迎面对上大洋彼岸导师微笑着定下的作业期限。你意兴阑珊我焦头烂额，相濡以沫的鱼被丢进不同的水洼，心有余而力不足。
朝夕相处的同学闹的笑话，原本是让身边每个人都捧腹大笑的桥段火热的捧到你眼前，可回应只有一遍遍的询问细节，笑意在一次次问询中凉下去，你并没有搞清楚这是为什么却捕捉到了我的不耐烦，我端上来滚烫的笑话凉掉了色香味只换来尬笑，我又该难过还是欢欣呢？
换系统也没什么的吧，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约定，或许在国内我并不会当做什么或许会换的比你更早一些。就算是记得，你忘了也不过是揪着你耳朵要一份冰激凌赔罪，可隔着重洋我怎么去揪着你的耳朵呢？
无理取闹之后再没有你及时奉上的拥抱，这又怎么说呢？或许会有一个足够乖巧懂事的人迎上来，然后让你忘掉手机里虚拟宠物一样的我。
所以……所以没关系的。
“冇旧？昨晚睡得有点早，看到有你未接电话。”
“啊，没什么。更新系统的时候有点小问题想问一下。现在已经好啦。”
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再见，或者分别吧。
5
寒假时候冇旧回家去，程宸正废寝忘食的准备学期末论文。导师说，学校决定推行本科生推优计划，筛选优秀大三学子提前开始研究生课程，如果课业成绩优秀，可以在大四结束后直接进入研究生阶段。对于程宸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他没什么时间了，哥哥的女友催得紧急，车子没有但至少要有房子，不然就各奔东西，那个跟哥哥在一起三年没要过什么礼物、连情侣装都是淘宝爆款的女孩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泪水。程宸不怪她，过了25岁的女孩子，想安定下来没什么过错。何况这么些年，女孩子也没少补贴他家。
程宸拍着哥哥的肩膀说，哥，和嫂子结婚吧。两个一米八的汉子眼睛都红红的，程宸也算条汉子，之后再没要过哥哥转账的一分钱。反倒是自己课余做家教和各种兼职的钱转过去过几次次。他说，哥，给嫂子定套漂亮的婚纱。
冇旧在他兼职的地点跟实验室追着他跑，可到底是没见过几次，反倒给程宸添了不少乱。兼是年关，亲朋好友接踵而至，大小聚会接二连三，渐渐地就不过去了。程宸被生活与学业俩担子压得死死的，更顾不上过去。直到冇旧临行，两人才惊觉这归期竟未有过一次完整的会面。冇旧饶是再懂事，也接受不了恋爱纪念日时候仍旧没有约会。
忍不住在微信上抱怨了几句，程宸那边顿了顿，终于说“等我，会有惊喜的。”
可是冇旧等了整天，连邀约都不曾收到，更不用说与程宸见面。满怀期待的气球原本胀鼓鼓的气一点点泄下去，傍晚时已是瘪瘪塑料布，再挣扎不起来。
真难过啊。
又是一次“一起换系统”的闹剧么？真的，让人疲惫啊。哪怕只是一起出去走走都好啊，我又不要什么礼物的……冇旧心想着，抱膝坐在床上，下嘴唇被咬出绵长的血腥味。手机却突然响起来，接通后是男生沉稳的声线。
“喂，下楼。”
“啊？喂喂，你不会在楼下吧？”冇旧心里面有粉红色细细碎碎漏进去，连呼吸都甜蜜。从床上一跃而起赤脚飞奔到阳台，急忙掀开的窗帘扬在身后，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准备好眼泪和尖叫。
是一场烟花。姹紫嫣红长乐未央，围观者众，只是可惜没有程宸的影子。风扑在长发上，冷冷地像是个耳光。冇旧的注意力这才回到手机听筒：“是这样的，我实在脱不开身，就请朋友帮我放了。新年礼物，喜欢吗？”
“我……嗯，我很喜欢。”
可是我最喜欢你啊。
我想要的礼物，是你啊。
突然的疲惫卷天漫地像是心脏和大脑都炸开烟花，落下满地尘埃也没关系反正她都已经没有力气。
“我有点感冒，就不下楼啦。楼下人挺多的，我在楼上看就好了。”
“好啊，楼上还蛮清楚的。你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药。我这边还有实验先去忙了。”
6
走的那天到底是见了一面，日后想来只觉是一场浩劫。
程宸等在楼下握着玫瑰送行，模样意气风发眼里漾的却是不安恳求。像那朵玫瑰，骄傲挺拔却裹着街边廉价的玻璃纸，努力挺起的胸膛上也写着不安局促。少年穷，是真的穷啊。穷到送给心爱的姑娘的，也只是一朵夜市上的廉价玫瑰，风起就胡乱摆，玻璃纸响得势单力薄。可它却想扛着这世界风起云涌，多好笑啊。
“不要走了好不好？就留在这里，以后我养你啊。”他不想再送她离开。他早对着镜子说过千百遍了。说到睡里呢喃说到热泪盈眶说到痛哭流涕。可是她行色匆匆走出来的时候还是改了口。他用什么养她呢？贫瘠的物质跟细碎的时间他都给不起，凭什么要冇旧为他的不舍买单。大洋彼岸多得是成打的玫瑰狂奔的跑车彬彬有礼的绅士，她一路拼杀，应该坐在这金字塔顶端位置。凭什么为了他停下来？
为了拿着一只玫瑰穿着不合身西装准备挤地铁送她去机场的他，停在局促的人生里？
“早点回来。”
“好。”
感情深浅高低泼出一幅山水，摔碎。
冇旧父亲开车出来，他连挤地铁赶到机场送别都来不及。于是年轻的绅士深明大义拉开车门送心爱姑娘远走他乡，笑容得体礼貌周到告别的拥抱情真意切敷衍可笑。他挤出地铁飞奔到机场的时候冇旧的航班起飞不久，他能做的，只是远看飞机在天空划开白线，像钝刀划在心上，痛楚从何而来。
后来程宸渐渐觉得爱情里送别跟悼亡也没什么差别。
都一样吧。
都是一句“她走了”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
陌生人一样礼貌矜持有分寸。
陌生人一样不猜疑不爱不恨不会等下去。
那些无边无际的幻想，这一刻全部杀掉。
“各走各的吧。”
“好。”
7
冇旧记得是她开的口，没开视频没开语音，只是空白的字迹在屏幕上跳跃。她原本挺讨厌这样的告别，没有应有的仪式感，好像没给过去的感情请牧师立墓碑好好安葬，总觉得有些什么事没做完。好久之前就散开的同心结的线终于一点点抽开，结不再，可线还留着，冗余得像个破折号，总期待它还能指引出点什么。但是没有了，像一曲在高潮时候戛然而止的钢琴曲，感情顿在这里。
《红楼梦》里探春早说过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外面是杀不死的，与她约会的男生，或是在校园表白墙上跟他告白的女孩子，都没用。只有从内部杀起来，把感情一点点消耗掉，才死得透彻。
多说无益，两人语气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寒暄几句天气如何。然而事已至此，这对白也比天气重不了多少。一刀一刀剐，一刀一刀痛到说不出话。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本该声嘶力竭的情节也就一笔带过。哪有那么多矫饰的不开怀，不过是没用光力气肆意挥霍残败。
后来的记忆掺了酒打了马赛克，回想只是一片朦朦胧胧不甚明晰。
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一样。毕竟都离开那么久，程宸早就从她世界全身而退，她亦如是。剥离起来，也就是给垃圾桶换个垃圾袋样简单明了的事情。
她好像还记得给自己调了杯柠檬水，喝得太急，呛出满脸眼泪。单单那孤独无力放了无数喝多会吐。杯子还是他送的，柠檬水还是他教会她调的。可惜最后这两样都留了下来，只除了他。
物比人情长，人心浩大，人心善于遗忘。
她站在冰箱前，看着那柠檬怔住了。虽然干枯掉所有水分，颜色到底是没变。鲜亮亮的明黄色扎人眼睛。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后来她也试着问过程宸，漫不经心的口吻和莫名忐忑的心。
“没有啊。”他有点意外，答的倒是干脆利落。稍稍顿一下，又问“那你呢？”
“我？当然没有。”先是纳罕而后了然，只是可惜了这难得默契，他们都明白得晚了一季——感情没有对手戏，你从来只与自己对弈。
“其实开始的时候想过放弃。”
“倒不如当时戛然而止。”
谈论别人的故事一样自在洒脱，好像一对交情不错的老朋友。
8
“都过去了。”越洋电话挂断的时候她笑着说。
“都过去了。”她对准备好祝福他们百年好合的众人说。
“都过去了。”她站在冰箱前，对着那只干枯的柠檬嚅动着嘴唇。
都过去了。抹在床头的蚊子血，黏在衣角的饭黏子。
值得遗憾的都只剩开始时本可以断点成朱砂痣白月光长长久久虚妄的刻在心上。
还好，即便日后你不过陌生女子午后指间婷袅一支烟，可至少此时，你还是我过往花草兴盛的无人之境。
【作者简介】
木夭，左一江湖，左二驯服，右起吃茶饮酒推杯换盏。
上为留念。
惊池工作室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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